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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观点】弱冠之谊——忆希文兄

2017-05-18 10:18:49 来源:艺术家亲友提供作者:李骆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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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938年夏,我从福州返回上海美专继续学业。第二年,我开始了大量的油画创作,为即将来临的毕业个展作准备。这时的美专,正逢最艰苦的年代。上海成为孤岛,生活极为困难,像我这样身无分文,又不舍扔弃画笔的穷学子,只好到难民所去喝粥,在附近一间小学兼几堂图画课,夜宿楼梯间,维持学业。记得因为实在太穷,有一阵和同班生丁道津(现在新加坡)同吃一份很差的伙食,由于营养不良,双双病倒,两腿浮肿,四肢无力。还是在谢海燕、关良老师的关照下才免于后患。

  三十年代末期,我是上海美专最穷苦的学生,在这间学校是出了名的。是本军队占领杭州,各大学纷纷内迁,国立艺专也转到四川。但听说有的同学投奔延安,也有的要转到上海来。

  一天,我正在画室作画,倪贻德先生带着两位青年进来:一位相貌清瞿,穿着简朴,年龄与我相仿,另一位白净净的,身着西装,看上去要小一点。倪先生指着那位年长的介绍道:“董希文同学,”又介绍另一位:“赵无极同学。”又向两位介绍了我:“他是李立民,又叫黑沙骆。”

  年轻人一见如故,我非常高兴能和林风眠先生的门下同室学艺。真诚的表示欢迎他们,要向他们多多请教。“李兄不必过谦,在和你见面之前,已闻兄是美专洋画系的高材生,刘校长、关先生、倪先生对你评价很好。”希文说着向地板上竖靠着的一件件半成品:“豪放、愤世疾俗,表现下层民众的生活,就是李兄的个性……”倪先生先走了。他俩认真的看起画来。

  我们互相真诚的交谈,方知他俩也是极端热爱自己的油画专业,憾在生不逢时,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战争切齿痛恨,溢于言表,然而,他们为了即将完成的学业,考虑了很久,决定向上海美专申请借读。不消多言,希文、无极的水平肯定是很高的,“应该向他们学习”,我暗暗自语。

  果不出所料,他们很快就“粘”到了画布上。我注意他们的画风,都有林先生那派潇洒风格,希文的更兼有深沉感,笔下时常流露出激愤的心态,提示出底层人民生活的角落。两位各有千秋,为我带来了一股清新的画风。

  那时的我,穷困艰难,压抑郁闷。出身的鄙微和家境的贫寒以及对时局的愤懑,促使我在画布上寻求沉重,忧郁以至愤怒的表现。

  难民所一天供应两次稀粥,一到开饭时我就跑出去喝粥,吃完立即回来继续作画,中午是从不休息的。久而久之,希文兄知道了我的全部窘境,常常投来同情的目光。我凭直觉发现他俩经常在议论着我。唉!谁让我穷呢?尽管在学画上连老师们也常常引以为豪,而我的确太穷了,自悲、自尊、自信矛盾交错。记得和茹茄(沈之渝)一起出去写生,搭电车时被售票员当作小偷防备,一时在美专传为笑柄,老师们笃信孔夫子的话“有教无类”,没有因此而看不起我们。可希文、无极毕竟是从外校转来借读的,我的寒酸样儿,岂不让人耻笑!

  冬天到了,我身上还是那件薄薄的夹袄,脚上是露着大脚指的布鞋。上海的严冬,阴冷阴冷的。我实在舍不得花辛辛苦苦教书挣来的几个小钱都拿去买衣服,只好咬牙硬挺。

  一个寒冷的上午,还不到八点,希文和无极各拎着一个小包来了,一进门,就打开包,叫我“试试”。我一瞧,是一件毛衣、一双皮鞋,一双袜子。

  顿时,我什么都明白了,不禁鼻子一酸,眼泪几乎要流出来。虽说穷,却不愿意接受施舍。不等我张嘴,希文就抢先开口:“李兄,我们知道你的脾气。不过,这些物什都是旧的,算是一点心意,又不是专门去买的。你要不穿,我们要难过的。”无极也在一边帮腔。我只好服从了。穿上他们的衣物。寒冷全消,我却暗自责怪自己竟然怀疑他们的议论是不友好的。从此,我对他们的“戒心”全都解除,我们之间的友谊更加真诚。

  无极出身较为富裕,希文则差一些,平时生活也很刻苦。我们几个人在学画上的拼劲儿却没有什么差别。每到老师给全班评分,我们仨都是最高分。我想,一定是美专老师有倾向,也自愧不及他俩的才气;而他们却认为美专老师对他们太客气,总是考虑着林先生的面子。这类争论,大家总是一笑了之。

  个展日益临近。越到后面,工作量越大,教图画挣的钱全部买了画布和颜料,很快就要用光,可是作品远未完成。不足五十幅,展览效果会受影响。

  谁知他俩想得更细:油画展,只有画,没有框,那简直是胡闹!本来,我是只有求于学校,而又赶上美专最不景气的时刻,只能借到少量外框,我打算钉一圈木条应付差事。这两位一眼看透了我的意思。希文把他的画箱提过来:“你随便用吧,为了老兄个展成功,也为了你能把内心的喜怒哀乐奉献给时代,这点颜料不足挂齿!”我知道,他也在准备个展,此刻岂能做釜底抽薪的事。却不料无极也来了:“李兄,你所差的外框我全包了,要多少有多少,千万不要钉木条应付。”我看看希文,又瞧瞧无极,他们的目光又一次让我觉得行得行,不行也得行。颜料还好说一点,但是外框,无极自己也要用的!“没关系,你的画展比我早,等你用过撤下来我再用也来得及。”就这么三言两语,一切迎刃而解。

  《黑沙骆油画展》于1940年8月1日在南京路大新公司画所展出。粗犷、激愤的画风轰动了孤岛画坛,也引起了新闻界的瞩目。从此,我的事业也有了一定的基础。当希文和无极真诚地祝贺我成功时,我只有深深地向他们和各位老师致以谢意。

  后来,我去了日本留学,无极去了法国,希文兄的消息中断了。解放后,我才听说希文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,急不可奈地要见到他。

  当我们重逢时,他紧紧的拥抱着我,生怕又失去似的。十年未见,刮目相看,希文已称雄油画界,在当代画坛是一位造诣很高的画家。他勤奋依旧,朴实依旧,在他那微显零乱的画室,我看到了当年的希文。此后,我又成了希文画室中的常客。不过,他的声望高了,也就更忙了,教学、创作、会客、招待外宾、访问苏联……我觉得不能过多打搅他,因此有几个月没去看他,谁知他极为心细,在信中开玩笑说:“难道你当了系主任,就不认识老朋友了!”真叫我哭笑不得,只好从命,依旧是一有机会就钻他的画室。我们年近不惑,依然保持着十几年前的友情。

  也有过矛盾和争论,由于各自发展不尽相同,我们之间,艺术观点有了分歧。那几年,希文兄颇为热衷于学苏派油画,我有歧见,认为他应该发展自己的东西,不必去模仿“老大哥”,说实话,对当时的油画一统风气,我是有保留的,连我自己也受到猛烈冲击,系里油画课并不是很顺手的。可是我想不通的是,马克西莫夫与我们是同时代人,在原苏联也仅是一位很有教学能力的中年教师,可是被我们油画界尊崇倍至。而我们自己的大师林风眠、关良、刘海粟、颜文梁等等一批老教授,不仅是我们自己的前辈,且在国际上都是很有影响的画家。以希文兄的才华,在摸索民族油画中早已有了廿余年的丰富经验,成就卓著。自然,谦虚美德是人人应该具备的,而自尊自强更加重要。希文有难言之苦,尽管我常常是牢骚满腹,他却竟能完全赞同,而且特别欢迎我去“吹牛”,尤其对他自己的作品,比如,“开国大典”的全部创作经过,他都从头到尾征求我的看法,在画面上,虽然艺术手法有待研究,但是他坚决摒弃了模仿原苏联的灰格调,而采用了明亮的东方色调,很有中华民族气质,这件作品基本上是成功的。我特别高兴,他也很兴奋。我们又一起怀念远在异国的赵无极,他常向我介绍无极在法国取得的成就。以身份地位而言,希文的信息很多,我都是在他那里才得知无极的情况,相比之下,我甘拜下风。

  五七年我被错划为右派。这一回,我觉得希文不便再接近我了。岂料,闻讯后他却托人捎来口信安慰我,要鼓足勇气活下去,不能气馁,更不能放弃艺术。当我开始从事现代书法篆刻艺术研究时,他是率先坚决支持我的朋友之一,虽然对我“改行”十分遗憾。看到我在书法篆刻中有新的进展,他总是真诚地佩服我的勇气,在他的案头,一直端放着我所刻的名章。光阴似箭,我们开始向五十岁挺进,各自的事业也进入了新的境界,我俩友情依然如故。特别是我这个油画界的“弃子”,说起油画来无所讳忌,楞头楞脑的胡评一气当代的油画。希文时常沉默不语,反倒羡慕我的篆刻没有人打棍子,扣帽子,也没有人干涉我的构思和创作意图。我深深地体会到,中国油画在希文兄的心目中压力太大了,他承受得了吗?我不禁为他担心起来。

  可惜,希文兄正当盛年却过早离开了人世,我们还有许多许多的话没有谈,还有许多作品没有问世,在这里,我只能以叙述突然中断的方式表达对希文兄的怀念,在他身后所留下的一个个问号,在中国现代油画家们的努力下正在渐渐得到回答。

1990年元月于北京

(注:本文是九零年骆公先生在京养病期间应邀而作的董希文纪念文章,回忆了与两位先生的往事。文章摘自《董希文研究文集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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